A+ A-
A+ A-

永熙三年的秋,比往年来得更肃杀些。宫墙内的枫叶还没红透,就被连日的阴雨打落,黏在冰凉的石板路上,被往来匆忙的宫靴踩成一滩滩污糟的暗红。

长春宫却暖得如同晚春。

地龙烧得极旺,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腻靡丽的暖香,与窗外萧索的秋意格格不入。沈青黛只着一件轻薄的云绫纱寝衣,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,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小几上一盆开得正盛的墨菊。

花瓣丝绒般厚重,颜色深得近乎发黑,映得她指尖那点鲜红的蔻丹愈发夺目。

大宫女璎珞悄步进来,声音压得低低的,带着几分愤懑:“娘娘,查清了。皇后娘娘宫里的人,不仅截了岭南新贡的荔枝,连内务府给您新裁的冬衣料子,也借口用度紧张,扣下了一大半,说是要先紧着那边……”

沈青黛没应声,眼神依旧落在墨菊上,仿佛那花比璎珞的回禀更有趣。

璎珞觑着她的脸色,继续道:“还有……陛下赏给您的那对红玉髓耳环,昨日也被坤宁宫的大太监借故‘查看’,至今未还。”

指尖顿住。

沈青黛缓缓抬起眼。那是一双极媚的眼,眼尾微微上挑,瞳仁黑得像是能把人吸进去,此刻却没什么温度,只余下一点冰冷的、玩味的亮光。

“查看?”她声音懒洋洋的,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,“是本宫的东西入了皇后的眼,还是她觉着,本宫的东西,她都能随意‘查看’了?”

璎珞头垂得更低:“奴婢不敢妄议。”

殿内静下来,只闻地龙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哔剥声。

沈青黛忽然笑了,极轻的一声,像羽毛搔过心尖,却无端让人脊背发寒。她站起身,赤足踩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,走向妆台。

“更衣。”她吩咐,语气平淡,“去给皇后娘娘……请安。”

璎珞心头猛地一跳,不敢多问,连忙唤人进来伺候。

凤仪宫的气氛与长春宫截然不同。

熏的是清苦的松柏香,试图压下一殿嫔妃们各怀心思的躁动。皇后端坐凤位,穿着象征正宫威严的明***凤袍,头顶珠翠繁复,面容端肃,正拿着内务府的账册,一条条说着宫中用度,字字句句不离“勤俭”、“规矩”、“表率”。

目光还时不时扫向那个空着的位子。

底下的嫔妃们屏息凝神,听得“认真”,眼角余光却同样瞟向那处空位。

谁都知道,皇后今日这番“训示”,是说给谁听的。

“……宫中用度,皆有定例。岂能因一人喜好,便奢靡无度,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?”皇后声音平稳,指尖点在账册某一项上,“就如这螺子黛,滇南岁贡有限,六宫皆需分用,若有人恃宠而骄,独占鳌头,岂非助长歪风,令六宫不宁?”

话音甫落,殿外便传来太监略显尖锐的通传:“贵妃娘娘到——”

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凛,下意识坐直了身子。

沈青黛扶着璎珞的手,缓步走了进来。

她今日穿了一身绛红色宫装,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缠枝牡丹,华贵逼人,竟生生将皇后那一身明黄压下了几分气势。云鬓高耸,簪着陛下新赐的赤金嵌宝凤凰步摇,凤口衔下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,流光溢彩。

她仿佛没看见满殿凝滞的气氛,也没听到皇后方才那番指桑骂槐,只随意福了福身,声音娇慵:“臣妾来迟了,皇后娘娘恕罪。”

不等皇后叫起,她便自顾直起身,目光在殿内一转,落在皇后身旁案几上那盆精心修剪过的菊花上,唇角微扬:“娘娘宫里的花匠手艺真好,这菊花修得……真是齐整。”

那语气,说不出的古怪。

皇后脸色沉了下去,握着账册的手指微微收紧:“贵妃今日来得倒巧,本宫正与姐妹们说起宫中用度规矩。”

“是么?”沈青黛嫣然一笑,一步步走向上位,环佩轻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,“那臣妾可得好好听听。”

她停在皇后凤座前,微微俯身,直视着皇后强作镇定的眼睛:“皇后娘娘治理六宫辛苦,看账册看得眼睛都花了,不若臣妾帮您瞧瞧?”

不等皇后回应,她竟直接伸手,拿起了皇后方才放下的那本账册。

“放肆!”皇后身旁的老嬷嬷厉声喝道。

皇后脸色铁青:“沈贵妃!你太无礼了!归还账册,退下!”

沈青黛仿佛没听见,指尖翻动着书页,哗哗作响。她忽然“咦”了一声,指尖点着一处:“娘娘,您瞧这儿,去岁重阳,您宫中采买金菊一项,便抵了半个后宫半年的用度呢。这叫什么来着?”她抬眼,冲皇后嫣然一笑,“啊,骄奢***逸。”

“你!”皇后猛地站起身,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她,“沈青黛!你竟敢公然顶撞本宫,藐视宫规!来人——”

“臣妾岂敢。”沈青黛笑意更深,手腕却猛地一扬!

那本厚厚的账册带着风声,狠狠砸在皇后身旁的案几上,杯盏果碟哗啦啦碎了一地!

满殿死寂。所有嫔妃都吓得缩起了脖子,大气不敢出。

皇后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懵了一瞬,待反应过来,羞愤交加,保养得宜的脸庞瞬间扭曲:“反了!反了!给本宫拿下这个泼妇!”

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立时要上前。

沈青黛却比她们更快一步。她猛地欺身而上,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,根本没看清动作,只听皇后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——

沈青黛竟一手狠狠攥住了皇后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,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锋利的金剪刀(那本是皇后用来修剪花枝的,就放在案几上),寒光一闪!

咔嚓。

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断裂声,一大把乌黑的、连着华丽珠翠的发髻,被生生铰断、扯落!

皇后踉跄后退,跌坐在凤椅上,头顶骇人地缺了一块,露出青白的头皮,残余的发丝凌乱披散,配上她极度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,显得很狼狈。

她像是彻底傻了,呆滞地抬手,摸向自己残缺的头顶,触手的空荡和怪异感让她猛地一个哆嗦,随即爆发出更尖利崩溃的哭嚎。

整个凤仪宫死一样的寂静。

所有人都僵住了,那些原本要上前的嬷嬷也钉在原地,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后那滑稽又可怖的模样。

疯了!沈贵妃疯了!

公然在皇后宫中,当着所有嫔妃的面,行此大逆不道、骇人听闻之举!这是抄家***的死罪!

殿门外就在此时传来太监尖细颤抖的通传:“陛、陛下驾到——”

明***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带着一身低气压,迈入殿内。

所有人如同被解除了定身咒,又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,哗啦啦跪伏下去,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,瑟瑟发抖,不敢抬头。

一片死寂的惊恐中,只有皇后失控的呜咽啜泣和沈青黛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。

皇帝周霆衍的脚步停住了。

他的目光极快地扫过满地狼藉,扫过瘫在凤椅上仪态尽失、发髻残缺、哭得浑身颤抖的皇后,最终,死死定格在站在殿中,手里还攥着一把黑发、珠翠和金剪刀的沈青黛身上。

他的脸色看不出喜怒,眸色却深得吓人,像结了冰的深渊。

空气凝滞,重得压弯人的脊梁。

每一个跪着的嫔妃都在心里断定,沈贵妃此番,绝无生机。

然而,无人窥见。龙袍那宽大的广袖之下,皇帝垂在身侧的手,指节一根根攥紧,用力之猛,直至尖锐的指甲深深剜进掌心,刺破皮肉,一丝殷红的血痕,悄然渗出,缓缓凝聚,洇湿了明黄的袖口内里。

他开口,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,却冷得掉冰碴,砸在每个人心上:

“皇后受惊,扶下去歇着。传太医。”

“至于贵妃,”他顿了顿,目光如实质的枷锁,重重压在沈青黛身上,几乎要将她碾碎,“带回长春宫,禁足。”

这个处置,轻得不像话。

跪伏于地的众人心中巨震,却无一人敢抬头,无一人敢出声。她们都知道,皇帝这是摆明了要维护贵妃,再跳出来反对无疑是讨不到一点好处还会被贵妃记恨上。

沈青黛扔了手里那团肮脏的头发和剪刀,金属砸在地砖上,发出清脆又刺耳的一响。她甚至没看皇帝一眼,转身就走,背影倨傲,依旧风华绝代,仿佛刚才行下那骇人听闻之举的不是她。

只是转身的刹那,她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嘲弄,快得无人捕捉。

皇帝盯着她的背影,直到那抹绛红色消失在殿门外,袖中紧攥的拳,又用力了几分,刺痛钻心。

……

是夜,长春宫内灯火通明。所有宫人都被屏退,远远守着,不敢靠近寝殿半分。

沈青黛换了一身素净的寝衣,墨发披散,背对着殿门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。轻薄衣料隐约透出后背一道旧疤的轮廓,自肩胛骨下方蜿蜒而下,消失在腰际。

身后传来沉稳却隐含躁意的脚步声。

她没有回头。

周霆衍走到她身后,停下。他没有立刻动作,只是盯着她那截脆弱的、覆着旧疤的后颈,眼神晦暗不明,翻涌着爱恨交织的剧烈情绪。

许久,他猛地伸出手,从后将她狠狠拥入怀中。力道大得惊人,几乎要将她的骨头勒断。

温热的唇瓣带着近乎啃咬的力度,落在她后颈,沿着那道旧疤的痕迹,一点点向下,流连忘返,带着一种痴迷又痛楚的癫狂。

他的呼吸滚烫,喷在她敏感的肌肤上,声音却哑得厉害,浸染着一种复杂到极致的疯狂与压抑。

“婠婠……”

他吻着她疤痕的末端,手臂环紧她的腰肢,将人死死扣在怀里,仿佛要将她揉碎,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。

“你若肯乖些……”

他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祈求,混着浓烈的占有和毁灭欲。

“朕把江山分你一半可好?”

小说《贵妃她媚杀偏执皇帝》 试读结束。

全文阅读>>
  1. 上一章
  2. 目录
  3. 下一章